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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世相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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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5章 世相

根本沒人理會她的話。

一個身材壯大的中年男人,頭上頂著一個包,肩上扛著一個包,手裏還提著一個包,直接插隊上前,以拔山蓋世之力往車廂裏擠了。他的女人拉著一串小孩,跟一群葫蘆娃似的,緊跟其後嘩啦啦地往車裏擠。其他旅客也都不管不顧,只管擁擠了。楊鑫唯恐自己被人擠掉了隊,然而她完全想多了。別說擠掉隊了,她的腳還沒及走動,身體已經騰雲駕霧,被後面的人推擠著前行了。她瘦弱的身體,幾乎被擡了起來,浮在人群之上了。她被擠上了車,前面已經堵得人肉城墻一般,背後列車員還在大喊:“前面的動一動!前面的動一動,往裏面去。後面的人沒法上車了!”

根本動不了。

實打實地動不了,楊鑫幾乎被擠成一張餅。她前面的男人背著大包,大包鼓起來的位置正頂著她的臉,她的頭根本沒法直立,只能努力地往後偏著、偏著。她戰戰兢兢,生怕發生意外,以她現在這個姿勢以及所處的位置,只要前面的男人往後退一步,她的脖子就會被壓斷。背後一個胖女人一直在擠她,幸好她背的有背包,才沒有挨到對方的肥肉。

“都往裏面讓一讓。”

有小孩子,被擠得已經哭開了。一個中年男人,將他的嬰兒高高地舉在空中。

“有孩子,有孩子!不要擠了。”

旅客們中間有人發火了:“都擠不動了,往哪裏讓啊!”

“人都要擠死了!”

楊鑫脖子都要被擠斷了,後面的人繼續壓上來,她的腳早已經離了地,人也不知道落在哪裏,她憋得喘不過氣了。她兩手推著前方男人的背包,盡力保護自己的頭不受沖撞,應對隨時可能發生的推擠和騷亂。突然,她被擠到了旁邊,落到了一個男人懷裏。這男人卻空著手,沒帶什麽行李,楊鑫瞬間貼在一個厚實的懷抱,感覺一下子墜入了安全。頭總算解放出來了。得了一點平緩的空隙,她的肺部得以舒張,讓空氣流進來。她渾身濕透、遍體火熱,大汗淋漓。她已經不忌諱自己是和一個陌生男人靠在一起了,也不在乎對方的汗,只感恩這陌生寬厚的胸膛能幫助她躲避人肉城墻的攻擊。她便竭力往對方懷裏靠。對方是個中年大叔,一手扶著廁所門,高仰著頭假裝無視她,後來被她這個動作逗得噗嗤笑了一聲,不過也沒有驅趕她。她在心裏感激不盡。

火車緩緩地開動了。

綠皮火車,是沒有風扇,更沒有空調的。滿滿一車人,七月盛夏,二氧化碳聚集起四十多度的高溫。只能慢慢適應了。

秋生叔他們,不知道去哪了。人太擠,也沒法去找。空間似乎沒有要松緩的樣子。那會是淩晨三點多了,她瞌睡來了。

她便像馬兒一樣,保持著站立的姿勢,靠在大叔身上打瞌睡。

不知道過了多久,她睡了一覺,迷迷糊糊被人拍醒了,是那個一直被她當成了人肉靠墊的大叔。她睜開眼睛,發現車廂裏人少了很多。原來不是少,是大家各自找地方容納了。車廂連接處堆滿了行李,旅客們坐在行李上。過道裏坐的臥的全是人,甚至有人鉆進了不足一尺高的列車座位下,像狗一樣地蜷縮著。連廁所和盥洗處也被人占據了。有人在廁所裏鋪了行李,睡起大覺,還把廁所門反鎖。整個洗漱臺,別說洗漱盆被堆滿了雜物,連鏡子都被行李給遮擋住了,幾個男人蜷縮在洗漱臺下面抽煙。

楊鑫看著這情形,也不知自己該怎麽辦。站著,是真的站不下去了,她的腿已經麻木僵硬,疼得厲害,急需要坐一坐、緩緩神。可坐又沒地坐。那大叔指了指旁邊的一個編織口袋,說:“那是我的行李,你想坐的話坐那吧。”

楊鑫感激不已,這個時候給她個草墩子坐她都要謝天謝地了。

她如釋重負地坐下,把包取下來抱在懷裏。

她的肩膀已經麻了,除了骨頭隱隱作痛,皮膚也火辣辣地痛,好像被背包帶子勒破皮了。這會也沒法檢查,只能忍。

膀胱腫脹,她忽然尿急了。

她想上廁所,但廁所被人占了,這時有人找來的列車員。列車員持著鑰匙強行打開廁所,把裏面的人驅趕了出來:“你們把廁所占了,這麽多人怎麽上廁所啊?”她昂頭沖眾人高聲道:“我再說一遍啊各位!廁所裏不能呆人,不能放行李,再有人不聽就罰款了!”

一直憋尿的旅客紛紛湧向廁所,楊鑫趕緊去加入排隊的行列。

列車的廁所,只能用臭不可聞一個詞來形容。列車上水寶貴,沖水靠的是氣壓閥門。屎尿沖走了,然而那味兒留在裏面持久不散。臭還不是正經臭,而是那種混雜的、難以言喻的臭,尿素味熏天蔽地。再遇上一兩坨沒有沖幹凈的大便……滋味畢生難忘,處之瑟瑟發抖。

她屏住呼吸,迅速蹲下。半分鐘後以迅雷之勢從廁所裏逃脫出來。

大叔一直站著,此時見她回來,便跟她搭話:“你在哪下車啊?”

“蘇州。”

“啊,那挺遠的。”

“你呢?”

“我西安就下了。我是短途。”

大叔很善良,挺熱忱:“你沒座位嗎?”

“沒買到坐票。”

大叔好心建議說:“坐長途沒有座位,應該自己帶個小凳子的。”

楊鑫也不懂那些。

“站一會還行,站兩天兩夜,人都要死了。待會列車到站,你看有沒有賣小凳子的,十塊錢買一個,找個地方坐著。”

“哦,我曉得了。”

大叔問:“身上有錢嗎?要是沒有我借你。”

楊鑫點點頭:“嗯,有錢。”

萍水相逢的,她哪可能借人家的錢。

“你去蘇州做什麽?”

“去找我爸爸媽媽,他們在蘇州打工。”

“哦,是學生呢?”

大叔說:“我在西安工作。”

“去江滬的列車都擠,不管從哪發車。”

他笑說:“第一次出門吧。”

楊鑫靦腆地笑了笑,大叔指了指旁邊,沖她使眼色:“你看那,人家多聰明。”

楊鑫見著了一點新奇的世相。就在她斜對面,一對年輕的情侶,占據了車門處的空位,把行李鋪開,做成了個鴛鴦窩。那男孩盤腿坐在地上,屁股底下鋪了很多報紙。女孩坐在行李箱上,穿著T恤牛仔褲,平底帆布鞋,兩人分別在歪著頭打瞌睡。女孩長得很精致,是化了妝的,塗了口紅,戴了耳環。男孩也很白皙,也穿著白T恤,牛仔褲,齊耳的黑頭發,高高瘦瘦的,不知是大學生還是什麽。

她別過頭,不好意思看。

大叔問她:“你有沒有覺得涼快了很多,沒有剛才熱了?”

“有。”

大叔指了指車門處:“有風。”

她感覺到了。她將手放到車門縫隙處,果然有風呼嘯而過。夏夜的冷空氣從車廂連接處湧進來,降低了火車內的溫度。

“火車開動就涼快,停車就熱得厲害。”

原來是這樣。

身上的汗水蒸發了,她坐在行李口袋上,取下發圈,把散亂的馬尾重紮了一下。

這夜實在太長了。

她靠著車身,想睡一會,但總睡不太好。這個坐著的姿勢,不一會兒腿腳就會發麻、抽筋,每隔十幾分鐘就得動一動,四肢特別難受。她以為時間已經過了很久,醒來看看表,才三點多,時間在火車上像是停止了似的。她睡不著,睜著眼睛看身邊的大叔和那對年輕戀人談話。

“你們在哪下呀?”

“蘇州。”

“蘇州呀,這個小姑娘也是去蘇州。”

說的是楊鑫呢。楊鑫便羞澀地笑了笑。

那對情侶也沖她一笑。

“是學生嗎?”

“嗯,在讀書呢。”

這對戀人,果然是大學生呢。楊鑫聽他們交談,四川師範大學在讀的,學漢語,是同學,男孩叫李樂,女孩叫王儀雯。

那大叔話很多,見人就問,不斷地尋人聊天。那對情侶不說話了,他又跟不遠處一對母子聊上了。楊鑫睡也睡不好,索性聽他們聊,後來一個年輕的大學生也加入了。他二十來歲,自稱是四川大學的。那大叔驚訝說:“四川大學啊?那可是重點,不錯呀,學什麽專業的?”那男孩補充說:“四川大學錦城學院,是三本,學校是剛成立的,不是重點。”

大叔說:“厲害,也厲害!考上大學都厲害。”

他指了指楊鑫:“這個小姑娘也厲害,我看她書包裏全是書。”

楊鑫臉一紅,那大學生朝她看了過來:“還小吧,上初中嗎?”

她點了點頭。

對方說:“你帶的什麽書,能借我看看嗎?”

楊鑫尷尬壞了,村上春樹的小說是不敢亂借的,把張愛玲給他。男孩卻指著她書包:“那本是什麽,能借我看一下嗎?”

“張恨水?”

這男孩應該是個理科生,不太看文學小說的:“你一個初中生居然看張恨水,我都沒看過張恨水,他是誰啊?寫什麽的?”

“《金粉世家》。”

“哦哦,那個電視劇啊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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